川观新闻记者 余如波 文/图
1939年至1946年,中国营造学社在巴蜀大地完成了一次“逆时代”壮举。学社成员梁思成、林徽因、刘敦桢等人在抗战大后方四川,进行了173天的川康古建筑调查以及以李庄为据点的重要田野考察工作。
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。7月26日,“漫长的调查——中国营造学社在四川”在成都市美术馆A区启幕,首次大规模、系统性披露中国营造学社在四川拍摄的具有代表性的700余张照片。

展览以两大板块“逆时代的173天”和“李庄!李庄!”,呈现中国营造学社在四川的故事。其中,1939年8月至次年2月,梁思成、刘敦桢带领莫宗江、陈明达等助手,在四川省和西康省进行古建筑野外调查,走访了35个县,调查了730余处汉阙、崖墓、摩崖、古建等,并通过对大量汉阙、崖墓和石窟中石仿木结构的考察,推知了中国汉代木结构建筑的“真面目”,为唐代前的建筑史提供了详实的史料。

1940年,因战火再迫,中国营造学社与同济大学等迁往李庄。在李庄的陋室里,梁思成、林徽因讨论、构筑出《中国建筑史》,结束中国没有由国人自己书写的建筑史的局面,以实际行动诠释了“学术报国”的精神内核。
本次展览策展人、成都市美术馆副馆长肖飞舸介绍,成都市美术馆组建了一支由建筑学、艺术学、设计学等多学科背景构成的年轻策展团队,在180天的策展历程中,外出考察调研近10次,跨越数千公里,梳理数万字文献资料,从遗留下的3100余张照片中遴选出具有代表性的700余张照片、100余份手稿及数字化成果,并用现代艺术手法进行视觉转译。

展览展陈通过学术文献与视觉融合的方式,以刘敦桢先生的《川康调查日记》视角与田野调查照片带领观众追随学社足迹,走过复刻的李庄工作室、渠县汉阙田野考察场景,闻墨香、触摸建筑浮雕,配以后人口述、AI动效等十余处影像资料,精心构建出沉浸式体验空间。
“当年一批满腔热血的爱国学者,在艰难困苦、战火纷飞的抗战时期,依旧坚持信念、不惧困难,取得了大量卓越的调查研究成果。今天,面对眼前这一切,对于我这已经94岁的老人,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,感慨万千。”中国营造学社文献主任刘敦桢之子、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刘叙杰说,前辈们的努力,给今天的我们留下了一大批宝贵的文化和精神遗产,他们爱国高尚的情怀、坚韧不拔的精神,将无时无刻不激励着后人,薪火相传,生生不息。

川观新闻专访策展人肖飞舸:
家国情怀、文化守望永不过时
“漫长的调查——中国营造学社在四川”展览开幕前夕,策展人、成都市美术馆副馆长肖飞舸接受川观新闻记者专访,介绍了本次展览缘起、展览策划实施中的难点和特色亮点,并分享了自己对这段故事的所思所感。
记者:今年是抗战胜利80周年,我们在策划相关展览活动的时候,为什么想到了“中国营造学社在四川”这样一个主题?
肖飞舸:中国营造学社的梁思成、刘敦桢、陈明达、莫宗江四位成员,从1939年8月26日到1940年2月16日,进行了173天的“川康古建筑调查”。当时的背景本来就是抗日战争,是战火让他们南迁到昆明,然后到了四川。梁思成先生把这次调查称为“逆时代的工作”,跟时间赛跑,因为很有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战火就把这些文化遗产给摧毁了。
这次考察跟我们四川强相关,与四川文化遗产有着非常深厚的渊源。而且这批照片没有系统性地公开公布过,这也是中国营造学社在川康173天调查首次系统性的公开展出。

记者:展览策划筹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从策展角度而言,它与一般展览有何不同?
肖飞舸:其实缘起于2019年,当时四川作家萧易获得了营造学社当年在四川考察留下的3100多张照片,然后根据这批照片重走了一遍川康古建筑调查的路线。我当时也有幸多次参加调研和考察,一方面感叹四川文化遗产的丰富和多样,另外一方面其实路途也很艰难,很多文化遗产在那种车可能都不到的地方。80多年前,当时的营造学社在那种战争、交通不便、生活条件极其艰苦的情况下就更难。
萧易老师用文字的方式,把这一段故事给记录下来了。作为策展人,我们希望能够用视觉的方式,用展览的方式,把营造学社这一段故事呈现给大家。我们策展团队的筹备实际上半年前就开始了,它是一个由建筑学、设计学、文化遗产保护学和艺术学等多学科构成的团队,以“90后”为主力。所以策展的过程,其实也是对前辈文化工作者的一种回望。
记者:《漫长的调查》正是萧易老师这本书的名字,展览为什么沿用了这一名称?
肖飞舸:我们跟萧易老师商量过这个事情,得到了他的同意和授权。我们觉得这个名字本身就很恰切,又很诗意,点出了考察的重要性,而且本来“川康古建筑调查”就是营造学社历时最长、最后一次户外的田野考察。
我们的重心放在那173天,是因为其中大部分的照片没有公开发表过。“漫长”这个词也是因为艰难,其实170多天能有多漫长呢,是因为在烽火中逆行才会显得“漫长”。当然,营造学社在李庄的故事也很重要,因为他们后来的很多学术成果都是在李庄完成的,所以李庄也是我们的一个重点。

记者:展览策划中有哪些难点?具体呈现上又有怎样的创新和创意?
肖飞舸:在展览的筹备过程中,我们深深地感到这是一次高难度的策展,可以说是我们馆在学术上最高难度的策展,因为涉及到大量文献资料的阅读、消化、理解、梳理,大量的考证的工作。
我举个例子。3100多张照片,我们最后选了700多张出来,筛选的过程其实是个很庞杂的工作。这个展览一条线索是刘敦祯的日记,我们以各种文字的方式呈现在现场,希望观众走进去以后,就像翻开日记,跟随营造学社173天的考察历程。哪一天走到了哪儿,拍摄了哪些照片,考证工作非常巨大,我们当时做了一个13米长的结构表。

除了文献梳理以外,我们还希望用观众能够共情的形式展现出来。700多张照片,我们有一二十种表现方式,有投影、灯箱、宣纸、打印,甚至把一些照片制作成了动态的。我们也去拜访了营造学社的后人们,他们也很无私地分享了很多先辈的非常鲜活的故事,我们也在展览中以视频采访的方式呈现。
记者:中国营造学社在四川的故事,他们留下的学术遗产、思想遗产,最打动你的是什么?
肖飞舸:作为策展人,营造学社在四川的故事最打动我的,是他们的家国情怀、烽火中的文化守望,家国情怀、文化守望永远都不过时。
听起来好像有点唱高调,我讲个故事。展览中有一个独立单元叫“她是一个建筑师”,很多人一说起林徽因,都知道她的美貌、她的才气,但我觉得可以用更大的视角去解读她,她是一个相当有格局的知识分子。我们去李庄的时候听到一个故事,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问她:妈妈,如果日本人打到李庄怎么办?林徽因说,中国的读书人总是有一条退路的,门口不就是扬子江吗?这种气节和格局,今天的人可能很难理解。